写文很慢的人

【High&Low】止み間のない雨(雅広)

END OF SKY结尾neta

剧透有,个人解读有。

作者深刻反省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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决不会再次失去,第一次强烈的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,是年少的那个雨夜吧。虽然不愿意去回忆,但熟悉的场景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时间会冲淡一切?怎么可能,那不过是人们习惯性的自我安慰。


仿佛那些注定留不住的,还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无谓的挣扎。无论在外人眼里他已经是多么强大的存在,无论他们的名声是不是早已经令人闻风丧胆,然而这一切终究没有什么意义。只有在失去的时候,才会无比真实的体会到那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。


父母离去了以后,还有长兄撑着这片天,但后来长兄也离开了。好像流泪了吧,那时……久违的,又一次怎么也忍不住眼泪,仰望着仿佛不会再亮起来的天空,在瓢泼的大雨中,发疯了一样的大哭。但是哭过了之后就必须站起来,因为还肩负着身为兄长的责任,因为这一次撑起这片天的只有他了。


可是这双手最后什么也没能保护的了。


仅仅是一个抬头都用不到的几秒之间,仿佛整个世界全部崩塌。看到了,最后一刻他偏偏看到了,红外瞄准镜独有的红色光点落在弟弟的胸口,可是来不及了。大脑突然嗡的一声,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,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,他拼命想伸起手去推,但怎么也够不到。


枪响的声音丝毫没有入耳,子弹硬生生划破空气,直接穿透皮质的布料,一举撕裂皮肉冲进胸膛。也许被打中的瞬间并非没有一点点准备,察觉到雅贵异样眼神的同时,广斗确实疑惑的低下了头,但是在红色的光点进入视线之前,身子便已被迫于冲击力而猛的震了一下,喷溅的血液散落到脸颊,从胸骨扩散开来的剧痛无需一秒就抽空了全身的力气。声音也跟着无法发出,更别提维持站立的姿势。往后倒去的时候,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,然而意识迅速昏沉了起来,变得恍惚的视线里是雅贵焦急着冲上来的身影。


“广斗!!”


太过熟悉的声音震响在耳畔,可是好像又极其遥远。


就算有力的手臂一把捞住了他的身子,当每一下呼吸都变成了折磨,死亡依然从未如此清晰的降临于意识之中。但是还不能死,但是还不能死……!不该说是源于恐惧,可不知为什么这种执念突然充满了大脑,他拼命喘着气,强迫自己睁着眼,颤抖的嘴唇早已褪去了血色,发不出真实声响,但依然挣扎着编织破碎的音节。


“……”


快逃。


交汇的视线无声的传达了讯息,没有时间留给谁去茫然,暗处的敌人随时都是威胁,埋伏在高处的枪口没留给他们抗衡的机会。雅贵抱起他一路狂奔,接二连三的枪声像爆竹一样在脚边炸开,好像一切都是似曾相识的场景。令人恐惧的从不是死亡本身,而是随之而来的不可回避的分别。


不敢停下步子,也不敢低头去看,只感觉到怀里的人剧烈颤抖着的手指拼死抓住他的衣服,急促的喘息不断传入耳畔。棕发的男人蹙紧了眉,用力咬住嘴唇,一步猛蹬纵身跃起,迅速滚倒到附近的障碍物后。父母的死,长兄的死,那一刻所有的画面交叠在一起,破碎成杂乱的图案,不断在眼前交错。然而枪响还是没有停下,抬头见摩托车却停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触目惊心的血迹早就洒落了一路,大脑变的一片混乱,怎么也没有办法冷静的思考。


“发什么愣,雨宫,快走啊!我们掩护你!”


被一个粗鲁的声音猛的吼了一句,他才终于回过神来。虽然也没完全搞清状况,但琥珀已经进入了备战的状态。


“……”


自己在犹豫什么呢,他也不知道,但也许那并不是犹豫,只是单纯的突然动弹不得。


“快啊!你弟弟要不行了!”


又是一句怒斥劈头盖脸地砸来,这回他用力摇了摇头,抬眼迅速测算了跑过去需要的时间,搂紧臂弯里奄奄一息的人,飞身扑往摩托那边扑去。


“……广斗。”

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的念道,不顾强袭而来一梭梭子弹,雅贵低下重心闪过又一轮扫射,翻身跨上车身,一手抱住重伤的弟弟,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而去。


正因为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陷入险境,才更没有慌乱的余地。早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依靠,早已经没有退路留给自己,就算是从小到大好像总是没成为过一个合格的哥哥,现在也必须成为。因为此时能够紧握住那剧烈颤抖着的手的人,只有自己而已了。


“……雅、贵……雅贵……Mas……a……”

疾风扫过脸颊,身体的热度在迅速褪去,喘息变的平缓了些并非意味着好转,而是因为他已经根本喘不上气,抓住对方的衣服都是为了拽住涣散的意识,可是此时再也没有一点额外的劲儿。浓重的铁锈味在唾液中蔓延开来,滑落到下颚的血迹渐渐凝固了,嘴角的皮肤与略微湿润的口腔黏膜接壤处被血液结成的块粘住,连颤动嘴唇的动作本身都变得困难起来。但就像在确认着什么似的,即便全身都不听使唤,虚弱的声音依然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字句。


“……没事的,没事的,我在啊,有我在。”

每一次呼唤对雅贵而言都宛如折磨,广斗因为受伤而变的有些沙哑的声音,就像尖刀刮着他耳膜。时常游刃有余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狼狈,但他安抚的语调依然像平日那样安然。漆黑的夜色下,对侧公路上汽车拉长的远光灯无比刺眼,但就算被迫略微垂下眼帘,他却依然直视着前方。


就算大哥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,还有我在,我会保护你的,我一定会保护你的……广斗。


臂弯里的人已经是他全部的牵挂,心中所有的念想自然变得孤注一掷,但是同样经历了种种变故至今,死亡早不是广斗会害怕的事。可就算逝去本身不值一提,却不敢去想被留下的人会承受怎样的痛苦。


“我……不会……死的。”

强忍着剧烈的窒息感,黑发的青年倔强的念着断断续续的语句。不会死,绝对不会……绝对不会……留下你一个人。离别带来的绝望已经太多了,已经足够多了,已经快要超过承受的范围了,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经历了。


可是——


可是……!


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在显著的罢工,连思考也快要做不到的现在,说着这种话……也显得那么无力。


“当然了!别乱想!”


这时雅贵忽然抬高了声音,半合着眼用力摇了摇头。


“……”


广斗沉默了几秒,末了疲惫的应了一声,极其勉强的笑了笑。明明就是个不靠谱的家伙,可世上却偏偏只有对方的声音能让自己安心,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,哪怕只是无谓的安慰。


可惜命运总像是在对他们开着巨大的玩笑,当一层层愁云压低了天际,仿佛暗示着他这一次的结局也不会得到改变。父母也好,长兄也好,现实总是让人以为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,然后将一切全部夺走。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没有月色的天空,恍惚间一滴微凉的液体落进眼角,广斗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睑,淅淅沥沥的声音很快隔绝了听觉,艰难抬起的手臂跟着缓缓滑落了下去。就好像诅咒一样……雨夜,永远是逃不过的噩梦。当轰鸣的机车发动机音也消失于耳畔,当整个世界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,直到任何温度也感觉不到,沉重的眼皮终于彻底遮住了涣散的黑眸。


不能死……


涣散的意识中仅剩的执着是他最后的念想,但生命的流逝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。


“……广斗?”察觉到怀里人的异状,雅贵试着呼唤了一声,可是紧挨着的身体怎么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。他怔了一秒,猛的睁大了眼,低头大喊道,“广斗!广斗!坚持住!!医院马上就到了!”


然而无论怎么呼唤,他也不会再睁开双眼,平静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,只有被细密的雨丝晕开的血污诉说着死亡的降临。


讨厌雨天,不仅因为全部悲痛的记忆都伴随着嘈杂的雨声,还憎恶着它将自己重要的人一一慢慢带走。可是明明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。


湿润的额发丝丝缕缕贴上了皮肤,被雨水沾湿的眼睛传来一阵阵生疼,跑进急诊的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,无限放大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喘息都清晰的传入耳畔。


我会保护你的。


我会保护你的!


我会保护你的——


目送着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被医护人员焦急的推进手术室,雅贵渐渐放慢了步子,直到那白的有些刺眼的门轻声合上,门框上方的红灯亮起后,才彻底一步停在了门前。毛玻璃隔绝了内外的光景,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好像传遍了每一寸末梢,他深吸了一口气,盯着紧闭的门扇,缓缓眨了眨眼,无意间试探着伸起手,一点点摸上了微凉的门板,恍惚的倾身轻轻的将额头压上。


“……活下去。”他垂着眼极地声的自言自语,仿佛没有真的发出声响那般,慢慢颤抖着嘴唇,“活下去……广斗。”


没有雷声的雨总会下得更长,不知何时黑夜已经落了幕,但阴云满布的天际见不到熹微的晨光,淅淅沥沥的雨丝依旧安静的敲打着窗框。明明夜晚行动是他们最平常的日程,但雅贵第一次感到熬过一整夜是如此艰难的过程。


广斗这会已经被送进了病房,重症监护室虽并非不允许探视,他还是停在了玻璃窗前,沉默着将目光落向躺在里面不省人事的弟弟。


被告知抢救后结果的时候,雅贵记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确实瞬间放松了一下,可是那种安心也仅仅划过了一不到一秒,就很快又被无法预知的未来扼住了咽喉。广斗到底能不能醒来,谁也给不了承诺。现在的情况下,就算是现在身后的病房突然传来心跳停止的警报声,或许也不稀奇。他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,抬手将细碎的刘海像上撩起,然后转过身靠在墙边,合上眼慢慢仰起了头,手指跟着滑下来捂住了脸。


什么都做不了……除了毫无意义的看着他昏睡的模样,除了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,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他。


如果被打中的是自己就好了,这一夜雅贵无数次这样想过,但是这种无谓的假设,仅仅是一种退缩的表现。


如果大哥还在,会怎么办呢——


他暗自问着,一点点睁开了眼,半垂着眼帘,望着医院干净的走廊顶棚。可是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浮现不出长兄的脸,那时长波澜不惊的眼神也无法进入脑海。雅贵兀自哼笑了一声,又短促的呼了一口气,重新闭上了眼。


“大哥的话,根本就不会让广斗受伤吧。”


片刻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玻璃窗,极低声的自言自语。我啊……果然是个不合格的兄长,但就算如此……却还是自负的坚持着说什么……我一定会保护你的,明明当时连危险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。苦涩又讽刺的弯弯嘴角,被撩起来的头发迫于重力又垂了下来,雅贵回手随意抓了几下,又眨了眨眼,随后用力站直了身子。


这时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畔,他好像突然被叫醒了似的,原本半合的眼一下睁开了。虽然早就知道来者并非敌人,但是迷茫的样子总不能一次又一次被别人看到。


“雨宫。”

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琥珀停步于玻璃窗前,低声招呼道,身后自然一如既往的跟着沉默寡言的九十九。


“之前多谢了。”

雅贵侧目向一旁的人投去视线,尽量平静的回了一句,接着又下意识的将眼神飘回了病房内。

琥珀习惯性的将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,无意间也转头看了看躺在ICU里,脸上扣着氧气面罩的人,不觉蹙了蹙眉,“怎么样了?”


虽然没有主语,听者也自然明白他指的什么。棕发的男人慢慢摇了摇头,就算极力控制着情绪,那种强烈的焦虑感也写尽在他的眼中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雅贵这样回答着,但很快又努力笑了笑,缓缓抬起微微低着的头,“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……这是我个人的事,和你们没有关系。”


又是这毫无缘由的自信,但是如果不这样自我暗示,是不是连站在此地的勇气都没有了。


琥珀停顿了几秒,稍稍偏头看向另一边,没什么目的的眨了眨眼,似曾相识的场景莫名从记忆中闪过。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病房里监控心跳的仪器,轻呼了一息,才继续了刚刚的对话,“那些杀手无疑是九龙会派来的,之后的事先交给我们吧,你专心照顾兄弟。”


“拜托了。”

没必要再进行更多的探讨,棕发的男人没有挪开投向屋内的视线,努力的想要像平时一样轻松的弯弯嘴角,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自然的浅笑。


“……雨宫。”


而琥珀沉默了片刻后,忽然又叫了他一声,雅贵随之侧目看了过去,本以为对方还有什么要商议,结果那个人只是甩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“别再犹豫了。”琥珀那时蓦地用力蹙紧了眉,将声音压的极低,仿佛无比艰难才丢下这半句话。


雅贵闻言略微睁大了一下眼,但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对方并没有等他回话,就匆匆转身离去了。随后他又一次望着躺在病榻上的广斗,轻轻抿了抿嘴唇。


为什么狙击手的目标是广斗而不是自己,其实他早已经隐隐有了答案。这样想着,雅贵又慢慢抬起手来,无声的看了看食指。他就是用这只手按下的Enter键,激烈战斗的场景还没有完全被记忆淡去,而他也知道那时的迷茫并非偶然。将尊龙拼死保护的那份绝密文件公开于世,不仅意味着会给予九龙致命一击,也意味着他们的命运将会彻底被卷入这场生死角逐之中,而再也没有任何退路。


当坚信的正道与所爱之人的安危产生冲突,这道抉择或许是亘古不变的难题。



明明已经过了梅雨季,但还是少有放晴的日子。见不到阳光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好不起来,原来距那一晚的变故才过去了一周而已。明明仅仅是七个日夜,雅贵却觉得时间慢的仿佛走过了一整年那么久。广斗的情况依然不怎么乐观,即便从重症病房转了出来,似乎实际上也没什么变化,只是探视的手续简单了一些。


走到窗边轻轻将窗帘合上,不知何时又落下的雨丝顺着玻璃的外侧流下,雅贵站在窗边发呆了一会,用力一甩手将纱帘的最后一丝封上,然后慢慢回过头,盯着不断闪动着的监视心跳与血压的显示屏,末了缓缓眨了眨眼,又面对着窗前的薄纱,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


就像连白天和黑夜都变得无法分辨一样。


他兀自深吸了一口气,不觉低下头合上了眼,连日难以入眠的倦意一点点爬了上来。雅贵抬手用力捏了捏鼻翼的最上端,回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。嘴角的血污被擦干净后,广斗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一样,微弱的呼吸时不时将氧气面罩内侧铺上一小片水雾。如果昏迷状态的人也会做梦,他会梦到些什么呢……还是说比起在虚假的世界里回忆起过去,不如让这里层的意识也全部沉睡的好。


可是他偏偏做了梦,不是父母还健在时,温馨的年少往事,也不是长兄倒在自己眼前时,在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于悲痛中哭喊的夜晚。当生死不过就隔着一条线,醒不过来的精神里回忆起的,仅仅是一个太过普通,甚至有点记不清楚日子。但是那一天也和他被打伤的时候一样,没有倾盆而降的瓢泼大雨,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。


那时距尊龙离去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,但他还是没有从现实中回过神来。仿佛就算关上窗也挡不住嘈杂的雨声,无论怎么努力将精神集中于无聊的电视节目,依然像产生了幻听一般抹不去耳边破碎的残音。挂在昏暗角落的钟表时针,不知何时也歪过了零点,无法平复的情绪搅的他心烦意乱,抓起遥控器烦躁的关掉了电视,整个屋子随之彻底回归了黑暗。


安静到可怕的空间只剩下敲打在耳畔的雨声,但那大概已经是缠绕于回忆中的错觉,可是他没有办法辨别。明明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体质,然而摇晃着从沙发上站起的时候,剧烈的眩晕感一下就迫使他重新摔倒了下去,甩下来的胳膊碰倒了矮桌前空了的易拉罐,稀里哗啦的滚落了一地。一起掉到地上的手机屏幕也被摔亮了起来,可是依然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都没有。除了一起工作的时候,他们本来也不会经常待在一起。只是无论是谁夜不归宿的时候,至少一定会通知对方,这仿佛早成了约定好的习惯。


为什么还不回来,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了。


死亡从来不是值得害怕的是,而孤独却令人刻骨铭心的恐惧。


所以下雨的日子一般他们也不会出门,虽然窝在各自的屋子里忙乎自己的事,但至少感觉的到对方的存在,好像只有这样,那些不愿想起的过往才不会不断在脑海里回放。


可是一旦其中一个人不在了,整个平衡也会立刻崩毁。


「……你也打算一声不吭的消失吗,像大哥那样。」 


也许是醉的太厉害变得神志不清了吧,明明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不在才会变得清净,然而那时的安静完全变成了折磨,仿佛从来没有感到过孤独是这么痛苦,就算拼命捂住耳朵也隔绝不去雨的响声。


如果两个人合在一起才算一个完整的世界,那么是不是也会做起同样的梦。


不知何时趴到病床边,久违的疲于睡意纠缠而合上双眼,当耳边各种医疗器械规律的声音渐渐远去,雅贵终于也难得的睡着了。


那个不太久远的雨天,其实对他来说实在是不怎么好的回忆,虽然倒也没什么要紧,但确实极度不顺。不是两个人一起参与的工作自然不会有什么难度,只是偏偏被困在了交通管制里,更不巧手机还因为掉进了水坑而自动关机了。雅贵一下就陷入了失联的状态,可他一时也无可奈何,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。


「已经一个月了啊,大哥……」 

坐在摩托上等在长长的拥堵队伍里,他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,甩了甩头发上的水,不觉自言自语道,接着前边的车缓慢的挪动了几米,他也懒散的跟了上去。


就这样经历了无比漫长的一趟回程,又被淋的里外通透,结果这个工作也没有给很多钱,最后还不得不狼狈的一步步爬上楼,雅贵的状态的确不太好。打开门见整个屋子一片漆黑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,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察觉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在。


「……在沙发上睡觉会感冒啦。」 

雅贵无奈的挑了挑眉,带上门摸黑走进屋内,抬手轻声按亮了客厅的灯,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丢回茶几上。


他当然不知道在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的时候,面前的人是什么心情,也不知道那在对方耳边纠缠不断的雨声仿佛忽然静了下来。他仅仅落步在沙发一侧,收拾着弄的乱七八糟的矮桌,见侧身窝在沙发里的广斗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,用力捂着耳朵,但很快他吃劲的胳膊就慢慢僵硬的放下来了。


「……烦死了。」

像每次一样不耐烦的抱怨道,黑发的青年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,摇晃着从他身边走过。


「哪里烦啊,我只是关心你嘛。」

他委屈的撇了一下嘴,然后也跟着站直起来,往开放格局的橱柜那边走去,本以为水槽里又会像每次一样放着没洗的餐具,不过整个厨房的区域居然被收拾的意外整齐。雅贵不觉眨了眨眼,下意识转头看向背对着他站在卧室门前,却迟迟没有进去的广斗。


怎么醉成这个样子?以他的酒量而言,几听啤酒不过就跟一瓶水一样而已。


「……发生什么了吗?」雅贵疑惑的走上前去,随口问去。


「和你无关。」

广斗冷淡的态度一如既往,只是时常清亮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。


雅贵站在原地看着他,兀自蹙了蹙眉,犹豫了片刻还是快步追过去,赶在他打开房门之前,拽住了他的胳膊,「广斗,到底怎么了?」


「我说了和你无关吧!」

这次广斗略微低了头怒吼道,接着猛的回身狠狠甩开了他的手。然而过大的动作似乎加重了眩晕感,他冷不防的踉跄了半步,歪斜的重心拽着身子往前倒去。


雅贵怔了一下,伸起胳膊试探着捞了他一把,不过手并没有碰到他的肩膀,只是让他靠上了自己的颈窝,但就在他准备开口之前,那个人蓦地抬手搂住了他。对方颤抖着的指尖用力拽住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皮衣,将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肩膀。


「广斗?」


「……吵死了。」


关心则乱。


他的动作僵了一会,然后愤愤的推开了自己,像是无比不甘心的半垂了眼帘,锁紧的眉心轻轻颤动,不太平稳的呼吸断断续续的。雅贵咬了一下嘴唇,小心的缓缓抬起了手,自然屈起的指尖一点点伸开,隔着一段距离停在他的胳膊旁边,短促的呼了一口气后,慢慢走上前去,这次伸开的手臂结实的拥住眼前的人。


广斗反常的没有挣脱,低垂的目光也没有落向任何地方。


雨天对他们来说并非是无奇的夜晚。


雅贵叹了一息,低头合上了眼,下意识压低了声音,「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」


「烦死了,你果然烦死了……谁会担心你、」他没有抬起手回应自己的拥抱,但是微微变得有点磕绊的声音,已经回答了一切。


「……广斗。」雅贵试着又唤了他一声,指尖稍稍用力扣住了他的肩膀,「我不会离开的。」


「……」


不知什么时候起,早已经无法想象对方不存在的世界。就算没有血脉的牵连,习惯了的眷恋也融入骨髓。


可是从梦中醒来的却只有自己。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后,雅贵的眼中映入的依然是不省人事的黑发青年。


“……广斗。”他微微抬起视线看着眼前依旧合着双眼的人,缓缓动了动嘴唇,一点点伸起胳膊,指尖慢慢抚上他的手背。由于连续的输液,广斗的手摸起来有点冷。微弱的凉意沿着雅贵指腹扩散开,他的动作停顿了几秒,进而一把握紧了那只手,稍稍坐直了身子,却深深低下头,合上双眼轻轻将对方的手贴上了眼睑。


“广斗……广斗……”


他不想再像父母逝去那时绝望的落泪,不愿再像长兄离去那时错过,不会再一次只能站在一座墓碑之前,回忆着逐渐斑驳的过往。


第二天的清晨,熹微的晨光终于拨开层层阴云,拥抱了窗子的一角。


可惜阳光还是短暂的。


那是时隔一段日子后,琥珀第二次来找他。虽然平时不会见面,但是无论哪方事态的动向,雅贵也都没有放过,只是他不能离开医院。就算基本上得到的消息都是准确的,但一些具体的细节总会疏漏。


刚刚下过一天雨的草坪还是湿润的,他站在树影的里侧,月光扫不到的地方,习惯性的将手放进裤子侧边的口袋,率先问道,“你们今晚动手吗?”


“啊。”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靠在树干的另一侧,闷闷的应了一声,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推了一下打火机,然后又放了回去,“……你去不了吧。”


“……我得留下来,广斗还在这儿。”他停顿了几秒,兀自垂了目,重心后坐也靠在了树上。


随后对侧的人继续追问,“还没有醒吗。”


“没有。”他摇摇头,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不觉攥紧了一下,但很快又松开了,“不过医生说有些好转的迹象。”


“……那就好。”


简短的几句你来我往之后,就又没什么能可说的了。


入秋之后的晚风变得有点冷,但抬头去看偌大的树冠上那些茂密的叶子还没有泛黄。


“……喂,雨宫。”收回视线,蓦地叫到对方名字的时候,其实琥珀也没有想好到底该不该问这个问题,可是话已经出口,没有收回的余地,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,“你后悔过将USB的内容公布吗?”


“那是大哥的遗愿。”


本以为他会保持沉默,结果干脆的声音中已经连之前的那种犹豫都感受不到。


“但这恐怕也是——”琥珀深吸了一口气,但刚出口的话又戛然而止,他思索了片刻,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。不过就算他不说,对面的人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才对。


“……我不愿意想没意义的事。”雅贵没有回避他的话题,反而轻描淡写的回答着,稍长了些的额发扫进了眼睛,引的他微微挤了一下眼睑,“纠结于过去仅仅是对现实的逃避而已。”


“你真是个坚强的家伙啊。”

低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地面,沉默了几秒后,身着长风衣的男人不经心的应了一句。只是后来对话的另一方没继续开口,两个人又重新各自陷入了缄默。


直到末了琥珀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,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也没什么意义,就和之前一样无所谓的挥挥手和一旁的人道了别。不过这时或许谁也没想到的是,这居然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雨宫雅贵。


重新踏进住院部那栋楼的大厅时,耳闻身后又传来了哗哗哗的声音,棕发的男人不禁驻足回头看向外面,下意识蹙了蹙眉。又在下雨了,不过好像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天气。无目的的浅浅弯了一下嘴角,暗暗垂目看了看地面,他就继续迈开步子快速往楼内走去了。


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。从安静的走廊路过的时候,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还没有一点预兆。寂静的气氛难免令人感到有点犯困,但就在他晃晃悠悠的上了楼后,却隐约耳闻了一阵不太和谐的脚步声。虽然这个时间确实还会有值夜班的医生查房,可是蹊跷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,身经百战的洞察力至少不会两次辜负他。


昏昏欲睡的精神猛的清醒了起来,将插进裤子口袋的手拿出来,他不觉加快了步伐往声音的方向赶去。也就在这时,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然传入耳畔,雅贵连忙一步停住。伴随着一阵枪响,仅仅几秒的时间内,整个楼层突然陷入了慌乱,无论是能走动的病人,还是护士都惊恐的跑了出来。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,不太好的感觉迅速爬上大脑,他逆着从楼梯不断逃窜的人群,寻着那来自楼上的嘈杂叫喊声,焦急的跑去。


“……广斗。”

担心的自言自语了半句,雅贵一边艰难的挤过逃窜的人群,一边奋力左右张望,确认着路过的每一个病房的门牌号。他还不能肯定不速之客袭击医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,但是冲着他们来的可能性太大了,只是广斗被安排在这个医院的消息,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,他也摸不到头脑。然而此时这些都不重要,九龙会的那些家伙大概已经十分了解他们二人的实力,派来的杀手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应付。想到之前交手过的几个小头目,他并不敢掉以轻心。


冲过拥挤的人群,转过走廊的拐角,拿着枪从另一侧上来的一伙人赫然进入视线,可余光也在此时扫到了广斗被安排在的那间病房的房号。雅贵深吸了一口气,微微低下头,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起,直到由于过于用力而使骨节发出一阵阵哀鸣。不需要任何招呼,他快步走过病房掩着的门,接着加快速度直到跑了起来。侧身利索的躲过手枪的射击,他脚下猛然一蹬纵身跃起,再落地的时候,回身一脚连续踢断几个人的腕骨,转身握拳砸向另一个人的脸,回手一把拧断身后人的右手,再抬臂擒住另外的枪身,上身向后仰倒,任两发子弹打出枪膛,继而指尖一个用力猛然一掰迅速卸掉弹夹,回步转身再是两脚将对方扫倒。


迅速缓下一口气,侧身又迎上不断冲上来的敌人,他接连放倒一个又一个不要命的货色,直到后退的时候无意间感到背部撞到了病房的门。雅贵不觉抬了一下眉,抓紧对手的胳膊,奋一甩往外推去。但这些家伙就像无论怎么打也打不完似的,他又不能一味的躲闪枪子,而是必须抢在他们开枪之前缴械,因为医院的房门毕竟不是防弹的。手枪还算好解决,可机关枪确实有点吃力。


揪住一个人的脖子将其从走廊的窗户扔下去,抓住机枪的把手,抬起膝盖狠顶对方的腹部,甩手把枪顺着破碎的窗框丢出,而他回身准备再应对下一个敌人的时候,却见病房门前陷入一瞬的空档,就算下意识一步冲上前去,也还是被拉开了门。雅贵抓住对方向一边扔开,反手卡紧了门,结果下一刻袭上来的人冲着他又是一拳,他歪头躲开,下意识蹙了一下眉。那一击结实的砸上了门板,接着他弯下身子逃出被禁锢住的境地,转身去拽对方,继而连打带踹几番进攻下去,竟然没什么明显的效果。


“……”


雅贵挤了一下眼睛,后退一步,再上前回身一脚踹上,赶在对方能够抓住他的腿之前,重新后撤挥臂揍上那个人的面门。虽然尽力将对手和自己战斗的范围向外拉,但很快他又被逼回了门口,而就在他本能躲闪敌人的飞踢那时,已经受过一次重击的门板终于被踢翻。


糟糕。


他下意识回头看向病房内的人,安稳落下的点滴液体凝聚于视线的中央。一瞬的恍惚后,集中力又必须回到战斗中,没办法了,无论如何必须挡住这个入口才行。雅贵低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,一边应付着这个有点难缠的家伙,一边将其他爪牙也扫开。他没有再去闪躲的机会,无论是任何一枪对身后的人都是威胁。


可打着打着还是不得不进到了屋子里,情况真是越来越不妙,不过还算勉强可以应付。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向上抬起,让子弹射进屋顶,狠狠把对方的腕骨折断,一把往窗户那边砸去。那个人直接砸碎了玻璃,摔下了楼。


好景果然持续不长,即便他还能撑住眼下的战斗,哪怕他缴枪的身手无人能敌,远隔的狙击不管怎样还是没有办法。


当由红色的光束聚成的瞄准线又一次进入视线,他虽有一秒的意外,但大脑很快给出了抉择。一脚踹开面前的敌人,弯腰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枪,迅速回身对准窗户外对侧楼上的某个方向,真正把枪握在手里的那个瞬间,雅贵仿佛突然理解了尊龙当年的心情。现实总是残酷的,这些人根本不可能靠正道的手段铲除。也许被广斗知道了的话,肯定也会像大哥那样被他训斥吧,但是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……只要能够保护你,过后想骂我多少次就骂多少次吧。


猎鹰般敏锐的双眼瞬间锁定狙击手的位置,雅贵无意间居然笑了出来,他无比准确的射击一枪就打穿对方的额头,但是就算及时侧身闪开,狙击子弹还是将他的肩胛骨击碎。钻心的剧痛迫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,同侧的胳膊麻木到几乎动弹不得,粘稠的血迹啪嗒啪嗒的掉落下去。形势的急转直下总是来得措手不及,他缓缓吸了一口气,挣扎着站直起来,回身用枪托砸向另一个人的头顶后,就单手卸掉弹夹将扔去一边。


失去一只胳膊的控制力后,他也料到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。


如果是独自战斗也许不会这么惨吧,雅贵浅笑着摇摇头,将一个一个敌人打倒在地,但也清晰的感觉到一枪又一枪打在身上,余光里心爱的人自始至终依然保持着安稳的睡脸。


这样就好了吧。当他最后终于从背后狠狠勒死那个碍事的头目的脖子,任对方怎么挣扎捶打也绝不会松开,直到过于用力的胳膊剧烈的颤抖起来,那个家伙终于不再动了。可松开手臂,仅剩的敌人总算倒下去的同时,他的身子也猛的一阵,跟着一股鲜血涌出口腔。


雅贵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,不觉半合了眼帘,回手僵硬的碰了碰被艳丽的血色染红的嘴唇。


然而死亡并没有实感。他再次摇晃着回过身,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,紧张的神经松下劲的瞬间,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变成双影。


“广、斗……”他艰难的抽着气,不断流出嘴角的血一簇一簇淋洒上洁白的病床,终于还是一步跌倒下去,脱力的跪在地上,趴到床沿,染上一片片血污的手剧烈的颤抖着,一点一点往前挪去,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般,挣扎着触碰到对方的指尖。他费力的弯起嘴角,疲惫的眼中又闪过虽像平常那样有些调笑的意味,却怎么也盖不住无奈的神色,“……哥哥会、保护……你的。”


颤抖着的手指最后一秒终于握紧,但是棕发的男人也随之缓缓合上了双眼。


好像多日那无法平静的心,终于得到了救赎。


这时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更加嘈杂,盖过了那一刻谁也听不到的,心跳血压监测仪归零的恒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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